新的周一，远洋支行的会议室。

“从我来，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一年的时间已经过去四分之一了，你们的业绩呢？！”潘卫像一头亢奋的狮子，咆哮着。

参加潘卫的会议是个体力活，大家都低着头。

“你们全都不想干了是吧？工资不想要了是吧？想被辞退了是吧？！”

所有人都低着头地、非暴力不合作地反抗着潘卫。

“莫雅晴！尤其是你！业绩才完成了10%！你是想回柜台还是直接滚蛋？！”

在座的客户经理不是有资源，就是有背景，奈何就是不出活。潘卫威胁、恐吓、惩罚，办法用了一大堆丝毫不见效，碍于其他客户经理朝中有人，潘卫每次开会都只能拿莫雅晴开刀。

所有人都听得出潘卫是杀鸡儆猴，他批评的次数多了，萧楚生忍不住帮莫雅晴说话：“领导，雅晴挺努力的。她总是第一个来支行，最后一个离开，所有人都能看见她的勤奋。”

“勤奋有用吗？！我要的是业绩！是结果！”

勤奋只是成功时的锦上添花。若是失败了，那勤奋只能说明这个人又蠢又笨、朽木不可雕。

没能保护莫雅晴，萧楚生显得挺自责。如果他足够强大，如果他是支行长，如果他能替她完成所有的业绩，那么她也不用天天被潘卫指着鼻子训斥。

以为莫雅晴会被打倒、焦虑、烦躁，甚至失眠、抑郁，但莫雅晴只是眼圈泛黑，却精神饱满。

“领导，还没到最后一刻，现在的业绩都只是暂时的，要到年底才能见分晓。”莫雅晴为自己争辩。虽然没有任何的背景和资源，虽然业绩很差，但是她的眼睛里透出自信的光。

如果这个世界上连勤奋努力都没有用，那才是最黑暗的时刻。

她相信，这样的时刻永远不会到来。

只要足够努力，一定不会总被人踩在脚底。

这才是让萧楚生喜欢的，闪闪发亮的莫雅晴呀！走出会议室，萧楚生问道：“听上去你很有信心完成任务，你有什么计划吗？”

“我在OA系统里看到联合营销的招标通知，宏达银行杭州分行正在营销杭州烟草分局，杭州烟草分局受北京烟草局的管辖。杭州分行希望与北京分行联合营销，若营销顺利，烟草局的存款由杭州分行与北京分行平均分配。我已经向北京分行申请，并且取得了联合营销的机会。”

“不错啊！你什么时候申请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只是想等取得成绩再告诉大家。”

在职场中有两类人，一类人善于讲故事，总是干五分，说八分，靠着嘴上功夫，忽悠了领导忽悠客户；还有一类人总是埋头苦干，即使干了八分，也只说五分。

前者在职场中很容易打开场面，但后者才能在长远的工作中崭露头角，独占鳌头。

“烟草局这个客户，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宏达银行北京分行努力了多年都没有结果。”萧楚生担心莫雅晴是初入职场，看不清形势，忙活半天为他人做了嫁衣。

“所以我更要尝试一下，也许努力有用呢。”莫雅晴略带玩笑地说，她笑起来时眼圈很黑，但是很有神采。

“杭州分行并不会白丢一块肉过来，我担心杭州分行只是画了一张看得见、吃不着的大饼。毕竟当遇到推行不下去的项目时，人们总习惯性找借口，或者找人接锅。”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试试。”正是因为没有那么多机会，所以才会对有一线生机的事情抱有期待，并愿意付出十足的努力。

“那，我陪你一起。”萧楚生对于烟草局并不抱希望，他只是希望在莫雅晴失败时，他在她的身边。

“谢谢萧总。”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

“领导你人真好！”

萧楚生在心里苦笑，我可不是只想做你的领导。

根据北京分行的安排，萧楚生和莫雅晴在机场迎接杭州分行的同事。

看见景阳从出口走出的那一刻，莫雅晴还以为自己眼瞎了。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

假装没有看见，继续等待杭州的同事，没想到萧楚生热情地和景阳身旁的男人打招呼。

“你好，我是宏达银行北京分行萧楚生，这位是莫雅晴。”

“你好，我是宏达银行杭州分行张强，这位是我徒弟景阳。”

天啊！宏达银行杭州分行的合作同事竟然是景阳？他毕业时劝阻自己不要进入宏达银行，没想到他竟然签了宏达银行！真是，有够奸诈。

两个中年男人热情友好地握了好一阵子手，然后互相夸对方的小跟班是青年才俊。

“听说景阳入职不到一年，就在柜员、公司客户经理、杭州分行交易银行部三个岗位锻炼，是目前调动最快的基层员工。领导们非常看好景阳，正按照储备干部的标准培养，前途不可限量啊！”萧楚生利用自己多年的职场人脉，提前打探了杭州同事的信息。

“莫雅晴也不错啊！听说入职半年就敢直接向北京分行争取额度资源，在年末整个辖区都没有额度的情况下完成放款，古今第一例啊！”显然张强也提前做了功课。

萧楚生和张强分别用慈爱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徒儿。

景阳爱慕地看着莫雅晴，莫雅晴却报以冷漠的目光。

四个人向停车场走去。

趁萧楚生和张强不注意，景阳小声在莫雅晴耳边说：“又见面了啊。”

“我不认识你。”莫雅晴目不斜视。

一丝尴尬爬上景阳的脸，旋即他又恢复正常，“我已经向刘老师打听过了，你竟然还是柜员。”

“那又怎样？”

“柜员多辛苦啊！况且你现在连柜员都不如，干着客户经理的活儿，连个名份都没有，要不要考虑和我回杭州？”

“是你疯了，还是我傻了？我们早已分手，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和你回去？”

“烟草局是我爸介绍给杭州分行的，是我让杭州分行申请联合营销的，我就知道好强的你一定会向北京分行申请，这样我们又能一起相处了。你看我对你这么好，你也一定在想着我吧？”

“哼，”莫雅晴在心里嘲讽，走了背叛这一步，还端着忠诚的样子，看来学到公司客户经理的精髓了，为人不要脸就可以所向披靡啊，“烟草局这块硬骨头，你若真有能耐成功营销，为何还要向北京分行寻求帮助？别人夸你轻，你还真以为自己会飞啊？！”

“我好心好意帮你，你怎么这么说呢？你不会是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又有了别的男人吧？不过你若是有了别的男人，你怎么还会落得如此下场，他怎么不帮你？”

莫雅晴用眼角的余光剜了景阳一眼，感慨社会对人的再塑形真强大，景阳不过才走出校园一年，就已经活生生被社会洗了脑。女人凭什么万事都要靠男人？凭什么就不能靠自己的能力？

景阳刻意把身体向莫雅晴靠了靠。

莫雅晴一抬脚，高跟鞋踩在了景阳的皮鞋上。

景阳“嗷”地叫出了声，眼神暗暗嗔怪地瞥向莫雅晴。

“怎么了？”张强问。

景阳却打着马虎眼说：“没事，没事，我脚崴了。”

“断了才好。”莫雅晴的声音不大不小，只被景阳听见了。

四个人驱车前往烟草局，但是拜访得并不顺利。宏达银行与烟草局的交流友好，但浮于表面，并没有聊到实际的业务需求。

一干人走出烟草局，景阳似乎有些泄气。

“没有关系，来之前我就和你说，虽然你搭着你父亲的关系攀上了烟草局，但是烟草局内部盘根错节，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张强心想，走这一趟就是为了让景阳死心。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烟草局是一个烫手的山芋，看着好吃，但吃不到嘴里去。连北京分行都没有营销实力，那杭州分行也不能责怪他们空有客户资源，没有营销能力。更怪不到张强的头上。

“烟草局账户的开立、资金的腾挪都不是一个人说了算，有严格的内部审批流程。营销确实存在很大困难。”萧楚生试图加油打气，“不过我们尝试尝试，总是好的，没有尝试也不能轻易放弃是吧？”

“难道真的没戏了吗？”景阳有些丧气地问。

萧楚生和张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根本对此不抱希望。

“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如果营销成功的话，我要70%的业绩。”莫雅晴缓缓开口。

“你说什么？”三个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莫雅晴。

“你们都认为没有可能是吗？如果我营销成功，我要分70%的业绩。”

“那可是我爸的关系！”

“那又怎样，你不是试过了，没有成功吗？”

“就凭你？”张强颇为不信。

“是啊，你们都认为烟草局是个死户了，很难营销。若我成功了，你们能白捡30%的业绩，何乐而不为？”

张强在心里琢磨，正如她所说的，无论是杭州分行还是北京分行，都对烟草局进行了许多轮攻势，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若眼前的姑娘真能成功，白捡的业绩为什么不要？但也不能这么轻易答应她，“这样吧，我们先尝试营销，具体分配比例，我们需要向杭州分行申请。”

景阳似乎还有不满，但被张强摁住了。在职场上，没有能力，就没有话语权。

所以景阳，你还是闭嘴吧。

送走了景阳、张强，萧楚生问：“你有多大把握成功营销烟草局？”

“百分之一吧。”

“那你怎么敢口出狂言？”

“反正你们都放弃了，即使我失败了，你们也没什么损失啊。”

萧楚生看着莫雅晴，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样坚定而自信？

“你去哪里啊？”

“去宏达银行北京分行公司部备案啊，万一我真的成功，需要个纸质文件才能确保我分得70%的业绩呀！”

她转身离开的背影仿佛都发着光。

即使所有人都放弃了，她也不能放弃。所有人都有退路，只有她没有。只有背水一战，才有可能反败为胜。才有可能完成潘卫分配的任务。

拿着绩效分配的备案材料，莫雅晴来到宏达银行北京分行主管部门，找主管领导签字。

站在沈松的办公室门口，莫雅晴心跳有些快。只是来办业务而已啊，可是一想到要见到喜欢的他，心口怦怦、怦怦，仿佛有一只小鹿要蹿出来。

自从发现沈松就是那个夺走她初吻的男人，自从得知了沈松的身世，自从所有扑朔迷离的画面被串联起来，他就住进了她的心里。

他就像她头顶一轮特别的太阳，时而温暖，时而阴郁。没有关系啊，他阴郁的时候，她愿意去温暖他。

“小莫，找沈松啊？他外出了。”说话的是高阳，远洋支行的前行长，“要签字？我来签也可以。”

由于莫雅晴帮高阳完美落实了平远医疗的贷款事项，为高阳的支行任职履历增添了光彩的一笔，高阳不仅在临走前给了莫雅晴一笔丰厚的奖金，而且离开之后对她也颇为照顾。

“70%的业绩，不少啊！”虽然有些不符合宏达银行的分配原则，但高阳签字签得很痛快，签完后还关心地问，“你的转岗问题解决了吗？”

要不是高阳的工作变动，莫雅晴此刻早已是名正言顺的公司客户经理了！真是一句话问在心头的刀口上。

“还没有呢。我向新行长潘卫承诺完成和其他客户经理一样的业绩，他才同意给我转岗。”

“那怎么行！你和其他客户经理的工作年限、优势都不同，怎么能一概而论？况且你还是新人！”

新人又怎样？！

遥想当初，莫雅晴更是新人，高阳也是用了“年末要不到放款额度就滚回柜台”的威胁，才逼她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人总是很容易批评别人，宽容自己。

“没有关系，高总放心，我可以的。”

高阳觉得莫雅晴变了，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个初入职场任人欺压无法反抗的小柿子，但是更加从容、淡定，而且敢于领取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有勇有谋。

谢过高阳，莫雅晴离开了办公室。刚走出来，和路过的同事撞了个满怀，材料撒了一地。

蹲下捡材料，无意中听到高阳接起的电话：“他想要在宏达银行搞改革，那得动多少人的利益？我看他的好日子没多久了，他的位子迟早是我的。”

莫雅晴心里咯噔一下。

早已听闻宏达银行内部有两股暗流在较劲。

近来改革之风盛行，以沈松为领军人物。传统银行盈利模式是吸收存款，放贷款，赚取利差。沈松认为应该让银行回归辅助实体企业健康成长的角色，而不是一味地从实体企业身上赚取利差收益。

改革派的反面是改良派，以高阳为首。高阳认为好的想法从提出到制定战略方针，到逐步落实，还有漫长的道路。银行的改革不是一朝一夕的，要慢慢来。

上层领导为了让改革派和改良派擦出更多的火花，特意安排了沈松担任公司部总经理，高阳担任公司部副经理。

两人面和心不和由来已久。

如今高阳所说的“他”会是沈松吗？“他的位子”是指沈松的位子吗？难道他正身陷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