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的过去

远洋支行会议室,新走马上任的支行长潘卫正在召开会议。

“下面咱们说一下全年任务。”

按照往年惯例,宏达银行北京分行给远洋支行分配的各项指标(包括存款指标、贷款指标、利润指标等),由支行长完成60%,客户经理各自完成10%,每人的指标与各自的收入、职位成正比。

然而潘卫却简单粗暴地把宏达银行北京分行给远洋支行分配的各项指标分解给了在座的客户经理,而他自己却不负责完成任何指标。

“任何人完成不了任务,扣发全年工资的50%。有没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啊!!!凭什么啊!!!所有人都在心里咆哮,但由于枪打出头鸟,潘卫又是新官上任,火气正旺,所以没有人敢在此时公然反对,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你们都同意了是吧?若谁有问题,立刻收拾东西去人力资源部报道。”潘卫扔下这句话和一屋子噤若寒蝉的客户经理,离开了会议室。

“搞什么?!以为他是土皇帝吗?!”会议结束后,客户经理全部聚集在萧楚生的工位前集体吐槽。

“还让我们去人力资源部报道,他以为他一支行长有多大权力啊?!”

职场上有官大压死人,也有虎落平阳被犬欺,远洋支行在座的都是有年头的客户经理,虽表面上没有公开反驳,但谁都不喜欢潘卫拿腔拿调的样子。逼急了,狗急跳墙,或者架空潘卫,都不无可能。

潘彤懒洋洋地说:“我打听过,潘卫的工作履历很简单。22岁本科毕业,进入宏达银行北京分行,工作15年,从行政部的普通员工升为处室负责人,再升为部门副经理,由于政治立场站错队,被下派到支行。”

“怪不得,都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我看潘卫如此分解任务,只有一个原因——他并没有任何资源,也没有能力去完成支行的存款、利润等任务。所以只能通过压榨我们的方式,试图不要死得那么难看。”范茜附和着。

“就算新官上任三把火,潘卫也不能把整个支行的任务全部分解给我们啊。如果我们都能完成,那要他做什么?派任务吗?如果领导这么好当,那连打扫卫生的大妈都可以当领导了。”曹树的话说得毫不客气。

一个共同的“敌人”竟能让原本不甚和睦的公司客户部变得空前团结。敌人的力量真是伟大。

但是谁不服潘卫都可以,唯独莫雅晴不可以。眼下她的身份最为尴尬,岗位还是柜员岗,干的工作却是客户经理的工作。也不知道高阳走的时候有没有向潘卫交代过她的情况,她可不想回柜台。

待潘卫有空的时候,莫雅晴来到潘卫的办公室。

“潘总,我是莫雅晴,高行长在任期间,我一直从事公司客户经理的工作,因为高行长临时调动,我的转岗尚未完成,这里是转岗审批单,您看您是否可以签字?”

潘卫盯着审批单,缓缓开口:“公司部加上段萌萌已经满编,柜台现在有6名柜员,每一名柜员都想转岗到公司客户经理。我为什么要转你的岗位?你能为支行带来多少存款,创造多少利润?”

潘卫的言下之意是让莫雅晴重回柜台。

可是时过境迁,此时的莫雅晴已经不是刚入职的愣头青了,她不想回去。

在任何一个行业、一家公司,一定要从事最核心的工作,所有边缘性的工作随时都有可能被取代,更有可能因为行业的变迁,整个部门都被裁掉。

她必须留在支行最创利、最核心的部门。

看准了潘卫是唯业绩论的领导,莫雅晴抓住一线生机,主动请缨,“领导,我可以和其他客户经理一样,完成同样的存款规模和利润。”

“就凭你?一个柜员?”

“是的,领导,”莫雅晴咬咬牙,此时此刻一定要给潘卫一剂强心针,无论行或者不行,缓兵之计都不失为良策,“一年为期,若我无法完成同等的任务,我愿意回柜台,并永远不再申请转岗。”

“你就是那个在整个北京辖区都没有额度的情况下,为平远医疗争取到额度的人吧?”潘卫眼神上挑,琢磨着,无论成败与否,他都不会有任何损失,倒不如看看她究竟有多少能耐,“就给你这个机会。”

领着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莫雅晴刚从办公室出来,萧楚生主动上前,关切地问:“怎么样?”

“为了转岗,我承诺完成和你们同样的任务。”

“那怎么可能!别说你,远洋支行任何一个客户经理都不可能完成潘卫定的任务!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能轻易答应?!”

“是我主动要求的。”

“你疯了吗?!”

“没有办法,如果不这样,我现在就要滚回柜台了。”

萧楚生看着从潘卫那里主动请缨的莫雅晴,既赞叹她的果敢,又为她夸下的海口捏了一把汗。毕竟潘卫分解的任务,真的难如登天。

“潘卫制定的任务如果所有人都完不成,那他怎么办?要把所有人都辞退,或者把每个人的奖金都扣光?”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是靠着拼命干活才能在支行立足吗?”

“那不然呢?”

萧楚生看着莫雅晴像个职场小学生,缓缓解释道:“首先说范茜,家底殷厚,家族关系网络深入医疗行业的许多公司。

“若她想完成任务,只需要去求各位叔叔、伯伯、哥哥、婶婶。但是人情欠了是需要还的,她犯不着为了一时的工作任务去蹭脸,毕竟她来上班,只是为了找件事做。若是潘卫真的把她逼急了,她开上一年半载的病假条也不是不可能。

“其次是潘彤,她是前前任行长冯冠的心腹。听说冯冠跳槽去了宏达银行的竞争对手中望银行,据了解,潘彤正在积极运作,没准哪一日也就辞职去中望银行了。

“至于曹树,他是团队里最精明的人,善于韬光养晦、明哲保身,他既不会做出头鸟,也不会做拖尾羊。曹树用不着真的完成任务,只要比范茜、潘彤做得好就够了。”

“所以大家并没有打算完成潘卫分配的任务?”

尾大不掉的现象在每个企业中都存在。

“大家出来工作,犯不着和奖金作对,每个人虽心有不服,但还不至于撒手不干。况且潘卫有可能隐藏了自己的实力,毕竟若所有人都摆烂,远洋支行的业绩一落千丈,远洋支行在全辖区的排名大幅下降,各位客户经理最多扣发奖金,而潘卫有可能被免职。”

“所以这像是一场博弈?潘卫在赌所有人会为了50%的奖金拼命完成任务,其他人在赌潘卫会为了保住乌纱帽而不让远洋支行这条船沉底?”

“孺子可教啊。”

“那是萧总教得好。”

“那段萌萌呢?她有什么特别的背景吗?”

按照宏达银行的招聘计划,大部分入职的员工都从柜员做起,表现优秀者酌情转岗。而段萌萌一来就被潘卫钦点为公司客户经理,可见背景不凡。

“听说段萌萌的父亲在财政局任职,人脉广,潘卫也是通过别人牵线搭桥,借着为段萌萌解决工作,才攀上了她父亲这条人脉。”

职场中最屡见不鲜的就是资源互换。

企业的源动力是利润最大化,个人的源动力是收益最大化,所以不会有无源头的帮助和照拂。

职场人要么命壮有个好爸爸,要么能力出众不可替代,否则危困来临之时,只能被牺牲淘汰。

莫雅晴自问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好爸爸,凡事只能靠自己,看清了局势后,她迅速制定工作计划。

首先,发动高校毕业生的优势。搜罗清北大学过去10年毕业的师兄、师姐目前的工作单位和部门,把和财务、资金相关的都重点标注出来,以组织金融校友会的名义和师兄师姐逐步接触,以此寻求突破。

其次,对市场上知名、不知名的券商、基金、信托等金融机构,进行扫楼式陌生拜访,希望能有所收获。

通过一个月的不懈努力,莫雅晴不仅存款业务开张了,而且有了意外收获——她发现沈松竟然也是清北大学的,还和她念同样的专业,有同样的导师。

沈松竟然是她的同门师兄!

天啊!这么重要的信息她竟然不知道。她立刻拨通了导师的电话,“刘老师,您这周有空吗?我想去看看您,周四吗?好呀好呀,那到时见。”

周四,莫雅晴准时来到导师的办公室,一开门,给了导师一个热烈的拥抱,“老师,我好想你呀!”

“乖孩子,工作顺利吗?职场不像学校吧?你那莽撞的性格可得改改啊!”

莫雅晴摸着鼻子笑了笑,向刘老师汇报了毕业后的工作情况,然后假装无意,随口提到:“我听说沈松也是您的学生?”

刘老师立刻说:“那个孩子我记得!是那一届最优秀的毕业生!还没毕业就被宏达银行提前录取,毕业时还在外地出差,连毕业照都错过了!工作后经常来学校营销信用卡,连我都被营销了。”

“哦,是吗?”莫雅晴心中一震。那一晚的男人也在营销信用卡,而且是宏达银行的信用卡!可是仅凭这个还不能确认吧?

“那孩子头脑特灵,一早就看出高校毕业生是未来消费主力,为了抢占客户,特意与学校协调沟通,能在清北大学营销信用卡的,只有宏达银行,并且只有宏达银行的沈松团队。我记得,就在清北大学的西门口,那孩子每天亲自督战,最后一个离开。”

清北大学,西门口,最后一个收摊的男人,和记忆中完全一致。莫雅晴心中一阵激动。那个和她意外接吻的男人,除了沈松,不可能是别人。

突然想起在KTV门口被沈松意外拥抱后,他说“又想故伎重演”“又想推开逃跑”,他也想起了7年前的雪夜?!他早已认出了她?!

传说在初雪时接吻的人会在一起,是真的吗?一片红晕爬上莫雅晴的脸庞,心中有如小鹿乱撞。

原来那个夺走她初吻的人是他呀,是优秀的他呀。一度担心会不会是个不思进取混日子的男人呢,一度因为初吻不在而对景阳内疚许久,一度恼怒自己怎么那么不当心,连初吻都能弄丢。

可是当发现那个人是沈松时,有一种兜兜转转,缘来是你的感觉。

“不会错的,我记得那个孩子,特别不容易啊。听说沈松小时候家庭条件不错,但是一场意外的大火夺走了他父母的生命。着火时他被困在电梯里,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真是可怜,那时他才7岁啊,从此靠着亲戚捐赠和勤工俭学完成学业。”

听着导师讲到沈松的身世,莫雅晴的心被揪了一下。没想到他小小年纪遭受了这样的打击,怪不得总是那么高冷,是故意用冷漠在保护自己吧?

“那孩子虽然性格有些孤冷,但是好在为人正直,头脑聪颖,学业和工作都不错,而且长得也不赖。沈松读书时,喜欢他的小女生可多了!”

刘老师不仅醉心学术,而且非常关心同学们的个人情感问题和家庭生活,是同学们公认的活八卦。

“梁倩昕就是其中一个!厅长的女儿,从中文系追到财政学院,大家都在猜测沈松会不会攀着梁倩昕做凤凰男,但我觉得那孩子和梁倩昕不合适。”

梁倩昕?莫雅晴猜测,就是那个时常出现在沈松身边的女人吧。

“为什么不合适?是身份地位的差别吗?”

“老师都这把年纪了,身份地位这种差别早都看淡了,是那两个孩子性格不合。

“你别看沈松高冷骄傲,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离校这些年,每年教师节都记得回来。沈松是个内心敏感、情感丰盈,并且很恋旧的孩子。

“而梁倩昕从小被捧着长大,看起来礼貌、精致,但其实脾气大着呢,是个不好伺候的小公主。”

莫雅晴心中仿佛有一块非常柔软的地方被戳了戳。

他一定走过煎熬难捱的日子,才能成长为如今这样优秀的模样。莫雅晴无法想象,如果自己被困在着火的电梯里会是怎样,相比于他惨烈的童年,莫雅晴反倒觉得自己的童年,没有那么黑暗了。

突然好想抱抱他,想要温暖他,想要补偿他过去那些孤独的日子。

从导师那里出来,莫雅晴一阵唏嘘,不知不觉走到了宏达银行大厦。

今天是周末,沈松不可能在这里的,可是她还是习惯性地望向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黑着灯,莫雅晴望了良久,望得脖子都酸了,才收回了目光。

一转头,只见沈松提着公文包行色匆匆从远方走来。她揉了揉眼睛,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