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旧相识
沈松认识莫雅晴早在7年前。
那一年沈松25岁,刚刚从清北大学毕业,莫雅晴18岁,刚刚进入清北大学。
25岁研究生毕业的沈松加入宏达银行,从柜员做起,因为业务纯熟、服务周到,多次收到客户的表扬信,其中囊括了年轻漂亮的姑娘和热情八卦的大妈,沈松很快受到领导的赏识,升为理财经理。
那个时候金融竞争还没有进入白热化阶段,但各家银行对于客户资源的抢夺已经异常火热。每天召开晨会、夕会,制定业绩目标,分配指标任务,并对拖后腿的员工进行公开批评,甚至是末位淘汰。
沈松洞察到,银行业已经完成了粗犷的规模扩大、圈地掠地的阶段,进入深耕细作的全新模式,谁掌握了客户资源,谁就是未来的赢家。沈松提出,以985高校大学生信用卡为切入点,为未来一到两年储备优质个人客户。这一前瞻性的理念得到领导的高度认可,并且迅速进入实战。
还记得,那是一个飘着雪花的冬天,风吹在脸上就像刀子在割。沈松的战队在清北大学大门口奋斗了一天,战绩卓越,超额完成了当天任务。
正准备收摊,沈松见一个姑娘捧着一个刚出炉的烤红薯从马路对面走过。她把红薯从左手倒到右手,再从右手颠到左手,然后轻轻撕下一块皮,吹啊吹,啃着红薯皮上粘连的果肉,笑得那么快乐而简单。
“同学,办张信用卡吧。”说话的是小丁,沈松的同事,他为了给刚出生的孩子赚奶粉钱,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营销机会。
天上飘着雪花,姑娘捧着红薯打了一个激灵。
小丁捕捉到姑娘犹豫的神色,演起了苦肉计,“同学办一张吧,我们今天还差几张任务,办不完领导不准我们回家。”小丁说着还冲沈松努了努嘴,示意沈松就是那个非常威严的领导。
沈松全程双臂抱于胸前,不苟言笑,面目威严,那个时候他才毕业不久,可是领导的姿态已经初现。
“你们还差几张啊?”姑娘问道。
“我们还差6张呢,办完了才能走。”小丁信口胡诌。
“啊,天气这么冷,6张你们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姑娘边说边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填起申请表。在微微的小雪中,她的手脚冰冷,连笔都握不住,写的字歪歪扭扭。
借着路灯,沈松看到了她的名字,莫雅晴。
姑娘边写边说:“我等下让我们寝室的同学都来办吧,这样你们就可以早点回家了!”
小丁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好骗的人,假装激动地说:“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姑娘走后,小丁为自己的演技暗自叫好,6张是小丁信口胡诌,他自然觉得让寝室同学都来办卡也是姑娘信口胡诌,于是收妥两张信用卡申请表准备回家。
“你还不走吗?”小丁问。
“你先走吧,这里我来收拾。”
“得嘞!谢啦!”小丁早已归心似箭,并没有和沈松过多客气。
沈松把当天收到的申请表整理归档,统计计数,并为第二天准备宣传文稿。这些工作原本都可以带回支行,在暖气房中完成,但那一天沈松也不知为什么留在冰天雪地里,一张一张检查着申请表。
直觉告诉他,再等等。也许那个傻里傻气的姑娘真的会回来。为了宏达银行的名誉着想,也不能任由小丁随意骗了人家。
过了半个小时,姑娘真的回来了。
隔着10来米的距离,莫雅晴怕沈松看不见她,先用力地招了招手,然后一路小跑,边跑边说:“不好意思,我的室友觉得太冷了不愿意出来。你们先回家吧,我明天带我的室友来帮你们完成今天的任务好吗?”
姑娘快跑到沈松眼前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带倒了沈松,两个人一起倒在厚厚的雪地上。
四片薄薄的嘴唇贴在一起,触电般的感觉流过全身。莫雅晴傻了,沈松也傻了。
那是沈松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沈松有洁癖,喜欢洗手、换被单;从来不进行有肢体接触的体育运动,不打篮球,不踢足球,更不会去游泳;从来不和别人勾肩搭背,更没有谈过女朋友。
他讨厌一切女人。女领导、女同事、女老师、女同学,还有面前的陌生女孩。
他僵冷地躺在地上,目光所及之处,是陌生女孩的俊俏脸庞。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睫毛上、帽子上,她的周身被薄薄的雪花笼罩着。她的嘴唇软软的,她的身上香香的。
沈松感觉到身体有一丝异样的变化,心中有一扇神秘的大门,被轻轻推开。应该说点什么,他的嘴唇动了动,然后牙齿碰到了牙齿。他的嘴唇似乎含住了她的嘴唇。
血流涌遍全身,四处乱窜。有一股燥热的火烧到脑海。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心中乱窜。
沈松正沉浸在一种不知所措的全新体验中,莫雅晴挣扎着站起来,像小兔子一样惊慌失措。
她应该是用尽了力气推他,他被死死摁在了雪地上。
她使劲用手背擦着嘴巴,那是她的初吻啊!是留给未来老公的初吻啊!!!怎么就这样不小心丢掉了啊!!她急吼吼地环顾四周,生怕被同学看到,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一直擦着嘴巴。
她倒退时不小心跌倒在地上,沈松爬起来伸手去扶她,她却躲开了,然后连滚带爬地,惊慌逃离了现场。
沈松看着姑娘逃离的身影,还回不过神来。怎么,吻完了就跑吗?连句对不起都没有,还奋力擦嘴巴,难道是嫌他脏吗?!巨大的被嫌弃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就这么不堪吗?
自尊像被踩在地上,羞辱爬上心头。他真想追上去质问她,是你跑过来撞倒我,趁机骗走我的初吻,为什么连句对不起都没有,还抛下我?当我是什么,垃圾吗?
第二天,沈松发着高烧,没有再去清北大学,也许此生他都不想再靠近这个地方。
偏偏小丁哪壶不开提哪壶,“今天有六个女生主动来办信用卡,说是昨天那个姑娘介绍的。还真是又傻又天真,早知道我说还差一百张,让她把整个学院的人都忽悠来得了!”
“那,她来了吗?”沈松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希望她来了,希望她来忏悔,来道歉,来解释她只是太过惊慌,她不是嫌弃他,他不是个不堪的人。
“她?那个姑娘?她没有来,一天都没有见到她。”
沈松敏感的心被戳了一下。她果然迫不及待推开他,果然不想再见到他,果然厌恶他。她擦嘴巴的样子停留在他的脑海里,她一定认为他是脏的。
他看见了一个自卑的小男孩,蜷缩在心灵最深处。沈松握紧了拳头捶在桌子上。
从此以后,她就像一个擦不掉的影子,时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以为是因为对她的厌恶和愤怒,可是为什么想起的,却是她柔软的嘴巴,意外的吻,和电流流过全身的感觉?这种体验他从来没有过。
后来沈松调往宏达北京分行,再也没有去过清北大学,再也没有见过莫雅晴。
直到今年招聘。
在面试时沈松看见莫雅晴的那一刻,血液瞬间加速流动。
他想问问她,他是那么不堪吗?为什么她夺走他的初吻,连一声“谢谢”“不客气”“对不起”“抱歉”“哦我的天”都没有,什么话都没有,就仓皇而逃?
他是那么令人厌恶的人吗?!
作为一个小心眼、睚眦必报的人,为了报仓皇逃离之仇,为了替心中的小男孩伸张正义,沈松故意OUT了她。
既然那么喜欢逃,就逃得远远的吧。
可是宏达银行招聘结束之后,沈松又会想起她,想起那个吻。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矛盾之人。身体不顾一切支开她,大脑却在想念她。
今天晚上,当她身体前倾要摔倒之际,他以为自己会眼看着她摔得鼻青脸肿,但是没想到自己竟然出手扶住了她。
为什么明明不想再见到她,却抑制不住去帮她?
是疯了吧?是疯了呀!
坐在车上的莫雅晴心里一阵惴惴不安,她也在回味那个拥抱,那么温暖而舒适,甚至有一丝丝熟悉的味道,好像在哪里遇见过。
为什么高高在上的冰冷领导会突然对她出手相救呢?为什么说故伎重演呢?为什么说又想逃跑呢?到底什么意思?
他是喝醉了,认错人了吧?他把她错当成谁了呢?
不过,那个怀抱真是温暖又让人留恋啊。
等等,有什么好留恋的?那家伙高高在上,冰冷无情,仗势欺人,又亲自OUT了自己,有什么好留恋的?!
可是,真的是很舒服的怀抱啊!
那家伙是混蛋!那家伙是绅士!混蛋!绅士!混蛋!绅士!两个声音在莫雅晴的脑袋里争吵,她努力摇了摇头,把奇怪的念头赶出脑海。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努力工作!
“雅晴?雅晴?”
“嗯?萧总?”萧楚生叫了她很多声,她才回过神来。
“累了?又能喝,又能唱,又能跳,小瞧你了啊。”
“嗯?”莫雅晴显然还没有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只是附和着笑了两声。
为了活跃气氛,萧楚生说:“今天多亏你了,不然估计要三板斧了。”
“什么是三板斧?”
“吃饭、唱歌和洗澡,一般有女士在就吃饭、唱歌,如果是纯大老爷们,就去洗澡了。”
“洗澡?那多尴尬啊!”莫雅晴无法想象高阳和郑鹏煊脱得光溜溜的在澡堂里裸裎相对,那是多么扎眼睛的画面。
“你不懂,男人之间的情谊就是这么建立的,如果能和客户一起洗澡,那才是客户关系做到位了。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过硬的关系是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
莫雅晴笑了,被逗笑了。
萧楚生也笑了。
这一晚上萧楚生都揪着心,明明知道她做得不开心,明明知道她在勉强自己,可是他却无能为力。不能阻止她,不能鼓励她,也不能在一旁为她叫好。
在这一晚之前,萧楚生对莫雅晴的认识,是长得像女神的一个漂亮姑娘;在这一晚之后,萧楚生的心里,对莫雅晴生出了一丝好感,还有一丝疼惜。
让他心动的,并不是她漂亮的脸蛋,而是她的勤奋拼搏、不服输不认命。她并不甘于做一个新兵蛋子。
萧楚生仿佛看见了他自己,无权无势,没有外表优势,但即使这样,也要奋勇在职场杀出一条血路。
“萧总,行长真的会派我去平远医疗实习吗?”
“怎么,怕了?你刚才给郑总敬酒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啊。”
车窗打开了一个小口子,莫雅晴被小风一吹,酒已经醒了一半。刚才是场面上,无论谁说了什么,都不要随意当真,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你就别笑我了,我这不是身不由己嘛。”
“呦,这么快就体会到身不由己啦。你们小姑娘最重要的是嫁个好男人,工作不用这么拼的。”
“谁说的!我才不要依靠男人,我从来不依靠任何人!”
莫雅晴从未指望过依靠任何人,她能依靠的唯有她自己。她也从未指望男人带给她丰裕的生活。
相对而言,莫雅晴对感情的要求简单又苛刻,她不要求对方是达官显贵、人中龙凤,只要求对方从一而终。
她以为景阳是那个可以和她牵手一辈子的人,无论经历怎样的风雨,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好的。
可是啊,终究不过水中月,镜中花。
突然手机震了起来,是支行长高阳发来的信息:“明天早晨8点来办公室找我。”莫雅晴瞅了瞅萧楚生,这是什么意思?